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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票房层面表现亮眼的除了演员阵容和幕后配备都堪称中国电影“梦之队”的《我和我的家乡》,从“想看人数最多的动画电影”到2020国庆档预售最快破亿元,电影《姜子牙》作为“彩条屋”神话系列第二部动画长片,毫无疑问都延续着“爆款”前作《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票房表现。
奔着“合家欢”和《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戏谑和幽默去看《姜子牙》的观众这次可能会有点失望。
这次我们不仅见到了一个跟以往影视剧当中,除了名字和背景设定外,几乎毫不相关的姜子牙形象,作为动画电影,《姜子牙》也在力图呈现目前国内一流的动画技术和美术水准。
《姜子牙》在“打破”姜子牙,而它背后的中国动画人也在不断地打破从概念到技术层面的桎梏。
在今年的《时尚芭莎》9月刊中,BAZAAR采访了16位中国动画导演和制作人,其中就包括《姜子牙》导演程腾、李炜,联合导演李夏。早在电影上映前3个月,芭姐在上海通过电话连线对话了导演程腾。
这位生于1988年的年轻导演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后来进入美国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学习。同年即凭借作品《纪念日快乐》获得第一届东京动画大奖“特别奖”。2014年,他又凭借讲述中国功夫的古典动画短片《天外有天》(Higher Sky)获得第41届美国学生奥斯卡动画短片类作品银奖,进入美国顶级动画公司梦工厂工作。
从最初接触《姜子牙》项目到决定回国,如同程腾在工作中的“强迫症”,程腾对自己的创作规划似乎每一步都很清晰明确。在这之前他很想完成一个属于自己心目中充满中国元素的动画作品,也想透过动画的外壳,让更多的国内外观众了解中国传统文化。
私底下的导演程腾爱拼乐高,也如同大多数年轻人一般热衷“享受”熬夜的快乐。同样也会有担心发际线后移的烦恼。以他为代表的新一批中国年轻动画人,相信会给未来的中国动画注入更多、更新鲜的可能。
《时尚芭莎》专访《姜子牙》导演程腾
具体聊一下您是怎么参与到《姜子牙》的工作当中的?
因为刚好他(易巧)来联络我的时候,也正是我想回国的时候。我是那种阶段性、目的性比较强的人,每个阶段我可能会有一个艺术创作中想去尝试或者想去完成的(东西)。我在那个阶段时,因为当时很想做一些中国元素比较强的(作品),这个类型的项目其实在梦工厂就比较难以实现了。那一段时间正是合拍片的风潮,他们那边也想做一些这种中国市场愿意看的东西,但因为毕竟还是以梦工厂作为主体来创作,它的基本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在我看来就很难进入中国市场,其实做的感觉挺拧巴的。《姜子牙》项目找到我的时候还是一个非常前景的概念,一句话故事的东西,但当时我听完以后,(觉得)还挺有可能性的,就回来做了。
什么是所谓的导演的职能?最后我自己得到了一个答案:凡是阻碍影片好坏的东西,都是我要去解决的问题。
您以前在美国梦工厂担任过联合导演,刚开始回到国内动画制作行业里,您是怎么调整的?
一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点点不适应。我在梦工厂时,那边的一个特点就是整体制作电影的方法比较成熟,相对来说它的流水线已经走得很顺很顺了。其实咱们可以想象成它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精密机械,包括这个项目的所有组成、包括导演本人,其实都是机械中的一个零件。所以相对来说,我需要负责的事情比较小和具体。
只是我导演该做的这件事情,它相当于是一个巨大项目中的一个填空题。因为《姜子牙》其实是我的第一个长片,所以在做《姜子牙》至少前一年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所谓的导演的职能?最后我自己得到了一个答案:凡是阻碍影片好坏的东西,都是我要去解决的问题。
在《姜子牙》项目中您是总控全局的角色,肯定也会有一些不适应的情况吧?
对,它其实相当于需要考虑很多,像导演职能以外的东西,比如团队凝聚力、让大家每天开开心心地工作,大家开心才能出好东西。或者应该这么说,因为我们团队是一个非常好的团队,需要很多方面依赖大家的能力,毕竟做动画不是一个人的事儿,我就得想怎样才能带领着整个团队、怎么把一个超出我自己个人能力的东西给做出来,所以可能会给到大家一些鼓励或者压力,以及怎样明确具体目标什么的,这些东西都需要考虑的。
比如电影中真正核心的关键设计或者一些艺术方向,我自己得花时间去做决定。中间的一段时间,我的时间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有点像在做管理,一部分像在做创作。其中有一段时间,每天可能晚上六七点团队下班了,我就会自己在公司待到大概凌晨两三点,那段时间没有人来烦我,是我自己搞创作。
相对于创作之外的东西,这对于您来说是一个很不一样的成长。
现在我自己走过一轮以后,回头看,我并没有觉得中国和美国在电影创作上的特性明显谁好谁差。因为中国这边的情况相对来说,一个电影会特别注重主创的影响。所以我自己的工作方式、我的判断甚至我的精气神,很大程度会在这个电影中体现出来。但像美国那边更多的是注重方法,没有那么注重人才,(所以)他们会比较稳定,相对来说有点像是说导演谁来当都可以。
网传您的强迫症“逼走”员工,有这回事儿吗?
我虽然强迫症,但没有逼员工。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虽然强迫症,但我尽量不会给别人添太多麻烦。我尽量只逼自己不逼别人。对影片高标准严要求,肯定会给同事一些压力。假如说把强迫症定义成说我对影片的一些细节要求的话,我可能有,但确实没有人因为这个被“踢”走。
这种“强迫症”,它会延续到您的生活当中吗?
有,我的强迫症都是对自己释放的,我不太对别人释放。比如我会喜欢归纳和整理自己的工作,因为我应该属于一个比较理性的创作者。比如咱们在做艺术创作的时候,我需要有我主观的设计,甚至我有一点点失控的地方,我甚至都会一上来就规划好自己失控的比例和范围在哪里。在那个范围我就是一个失控的完全投入的创作者。当我到了我觉得该适可而止的时候,我就会出来,我会把我的范围设置得特别具体。比如一个小细节就是我特别喜欢整理东西,像整理数字的、虚拟的文件,那些协作规范什么的,平常自己工作之余,我解压的方式就是整理东西。
但是您知道我“变态”的地方是我喜欢去整理别人的东西。比如我们工作的时候有工程文件,就是每个人有自己的文件。因为我们有时候协作是需要接收别人的工程文件的,我有时候点进别人的工程文件以后,就看到他非常的“混沌”,我就特别难受。但是按理来说,我不应该去改别的工程文件的版式,因为改完了他就不习惯了。所以我可能实在受不了我就给整理好了以后,我不保存,给它退出掉。就相当于我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内心平和一点。
这次的李夏导演也是您的大学同学,您也会整理他的东西吗?
他也特爱整理!他这方面不比我差,我俩彼此还看不上对方的整理。
程腾、李炜、李夏(从左到右)
在这之前您去主动研究过市场上颇受好评的一些国漫作品,例如《魁拔》《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吗?会受到它们的影响吗?
我实事求是地说没有特别的影响。2011年我记得就看了《魁拔》,我知道《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应该也是2011年。我当时从传媒大学本科刚毕业一年。
当时计划回国来做《姜子牙》的时候,我是又把这些电影找出来仔细地看了一下,因为我会觉得毕竟咱们是说做一个电影,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比如像中国观众的喜好或者是大家的倾向性是什么。当时出于这种目的,更仔细地看了一下这些动画电影。但没有说特别明显被影响的问题。
最开始喜欢动画,大概是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做这行,觉得是有天赋的?
不太早,我应该比较晚。我甚至是先开始学动画,才喜欢动画的。一开始我本科不是上的中国传媒大学的动画系,当时是为了追女朋友上的,在那之前我其实没怎么看过动画,后来就上了动画系。等大二暑假的时候,学校有一个跟那种电影节一样的活动,刚好跟我同学李夏,我们俩一起拿Flash做了一个小短片,做完了以后结果大受好评。受好评到什么程度,他们闭幕式的时候用的,我们短片放的时候,结果收到的掌声,比最后得奖影片还多。然后就开始做动画了。当时上大学第一年,包括第二年就有点混,玩社团啥的。那一刻觉得:做动画可能是挺好的,而且可能我也挺适合的,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做动画短片了。
你是一个能够在做事的过程当中提炼兴趣的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务实非常高效的人。
算是吧,但是说实话我动画的起步,我觉得可能有点那种歪打正着的感觉。因为我是一个特别重视计划的人,但是一开始做动画,这是我人生中最没有规划的一次,就纯是碰巧了。
这么听起来,您跟李夏真的是那种既是朋友又是战友的高度熟悉、高度默契的一种关系,对吧?
还打过架。
现在还会打架?比如在《姜子牙》的时候。
成年人不能随便打架,老胳膊老腿的。
随着中国的动画行业越来越好,会逐渐地把一些东西也都“包装”起来,然后把它“推销”出去。
之前的采访中,您看目前的近代娱乐,觉得缺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包装。所以目前有哪些作品、影视剧的“包装”在您的审美范围内是比较认同的?
之前我没有觉得大家开发得不好,其实我觉得是不够。这个想法最初是我还在上学期间说的。因为当时跟他们聊天聊到日本的《火影忍者》,说到我去了美国以后,发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好多美国人对日本文化中的那些忍者、武士都特别了解。我在想之所以美国人特别了解,其实都是从日本的那些动漫里面了解的,这是他们所谓的文化出口。
而这种娱乐化的文化元素,其实比起中国古代的神话和武侠,在我看起来是要薄弱一些的,因为中国的神话和武侠的体系感以及它里边能提出那些主题元素其实是非常牛的,美国人基本都不太了解。我实事求是地说,这是我亲身的感受,我就觉得挺可惜的。但随着中国的动画行业越来越好,会逐渐地把一些东西也都“包装”起来,然后把它“推销”出去。
这可以理解为您做《姜子牙》的初心之一?
肯定有一部分原因,但当然最主要是我感兴趣。
听说您的团队很多人会在《山海经》里找一些典故和素材。除了《山海经》之外,还有哪些故事或者作品给到您灵感和素材?
其实是这样,《姜子牙》相当于描写西周一个比较早期的历史时期,没有太多可以考据的历史。所以某种角度上来讲,我们可能要稍微发挥想象力。当时我们提出参考的一个视觉概念叫“克苏鲁”。克苏鲁是爱尔兰那边的一个文化体系,大概是讲世界上有一些上古的神,对人类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还有好多那种巨大的文学元素。看到以后就觉得特别酷,因为我们在想:当一个神的世界真的跟人的世界发生这种文化冲撞了以后,它在人的世界留下的应该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们希望这个东西从一看到它的外轮廓,或者一听到它的某种概念,就会觉得它是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它的那种巨大感、威严感会让我们下意识地想要去崇拜。我们在想象:假如说真的有神的世界、真的有昆仑山这些东西,更多的其实是参考它们的一些哲学理念。
《大鱼海棠》的张春导演评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工作量,落实到《姜子牙》的制作过程中具体是怎么体现的?
我觉得春哥应该说的是我们片头有一个两分钟的2D动画。在工作量上,首先就算是那个我也不会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话。因为那一段是整个电影的开头,就是电影的开头它要有一点点震撼性。所以当时讨论在做这一段的时候,我们就把预算或者制片计划稍微放后一点点,制定一个在我们看来很酷炫的化学效果,尽量地相当于以艺术结果为第一优先级去追它。因为当时我们设定的美术风格是敦煌壁画的感觉,不是说完全照搬敦煌壁画,可能在那个基础上要做很多的修改和调整。但基本的美术理念是敦煌壁画的感觉。
敦煌壁画其实它的装饰性、它的画面元素是特别复杂的,非常繁多。一般咱们传统的二维动画,它整个画面上会动的元素不会那么多,就是结构画面、信息,(这些)很复杂的东西其实都有它的背景。它真正会动的东西其实是相对简单的。但是可能对于《姜子牙》来说整个画面上会动的元素非常多,所以它其实从工作量上来讲会是一个比较恐怖的样子。
《姜子牙》二维壁纸
图片来源:@电影姜子牙
当时你们真的去敦煌取景了吗?
我们确实有一个公司的同事,他报了那边的一个集中研究小组,有一个比较厉害的老师带着,在那边待了一个月,照回来了很多素材。
作为导演在您看来,姜子牙这个⻆色有没有投射到一些属于你本人性格上的元素?
有,这种东西首先肯定有。因为每一个创作者想把一个虚拟的角色做得有血有肉,他肯定就会有那种情绪或者那种想法,我自己没有的话,其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对,他肯定有,更多的是相当于我把自己有的某样东西,我去想象是不是这个社会中还有很多人,比如像这些会看动画的年轻人,他们也有类似的情况,我去找我们大家相通的点,那个东西我尽量加到角色上,我觉得它可能就是咱们广泛社会可以共情的一个东西。
@电影姜子牙
也有导演跟我说过,他觉得片子里的每个人都是他本人。
不同的面。是这样的,肯定每一个角色我们在设计它的动机、它的背后逻辑、它的价值观的时候,这个东西首先是我自己能认同的,他才能自洽。具体说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想到他的某一些东西,其实我本人带入反派比带入主角还多。
明白,其实说明人格有多样性,我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一点。
我们中间有一版故事,就是光线小伙伴看完之后,觉得反派比主角有道理,那我说完了,往回改一改。
您曾经聊到过“掉发”梗,八卦一下,您4年前的发量跟现在有什么变化吗?
没具体数!我觉得跟动画没关系,熬夜可能都会脱发。主要我是比较厉害,但主要原因是熬夜。因为我是属于那种经常凌晨四五点才睡觉的人,几乎每天,基本上很少时间在睡觉,有的时候晚上包括我去看iPad什么的,就会看到头发往ipad上面掉,噼里啪啦的。
当历时4年的《姜子牙》完成制作的时候,作为主创,您会有着怎样的复杂情绪?
我之前看过一个美国电影,它其实就是老兵从约旦下来,然后得了战场的叫什么症,反正老能听到枪声一样,就是相当于从他的精神状态在战场回不来。其实我觉得我跟那个就挺像。《姜子牙》刚做完那段时间,我的状态确实不是很好。其实我们做片子最后那一年就是最猛的时候,基本上都不能保证每天都有觉睡了。所以在那个状态持续了一年,突然一下下来,就是有点认知失调吧,学术上叫认知失调。
当时这种转变,从这种失调到回归正常,您后来又做了哪些努力,或者您花了多长时间?
大概两分钟,因为马上就有其他工作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春节档之后,你们的片子延期了。又有人好奇当有了全新的deadline之后,你们会不会有这种推翻重做的这种心情。
分人,首先我有,有的人觉得别再改了,说实话,我肯定是那种怎么说,你要是给我时间,我能一辈子就做一个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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