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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海诚:《铃芽之旅》是关于当下的生活

时间:2023-03-25 15:28 来源:时尚芭莎

归根结底,我们也需要电影,去拯救“当下的生活”。

【时尚芭莎网讯】时尚芭莎

新海诚是三年来首位拜访中国的国际导演。

在前作《天气之子》上映时,他曾向中国观众许诺,自己将在三年后带着新的电影回来。赴约之日,世间已历经巨变。现实中由病毒所开启的全球性灾难,与新作《铃芽之旅》的主题发生了明确的共振。

电影《铃芽之旅》海报

电影里,一位叫铃芽的中学少女,和“关门师”草太,为了关闭散布在日本列岛上的诸多通往灾难的“往门”,压制深藏地下,能够引发地震的巨大生物“蚓厄”,展开了一场冒险旅程。

贯穿影片的“门”

银幕内外的灾难构成了我们关于作品最初的好奇。北京西北一处中式庭院中,我们向他发问:“这几年过得如何?”新海诚稍作思索,分享了自己的一段经历:“在日本发布新冠疫情的紧急事态宣言后,大家在自己的家里制作电影,我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面画各种各样的风景,但总还是想呼吸新鲜空气,所以偶尔也会出去散散步、跑跑步。但想要找人少一点的地方,就只能去(东京)青山的一个墓地。在那里,我一边散步,一边思考这部电影的制作。”

导演新海诚接受《时尚芭莎》的独家拍摄,也是其首次拍摄中国杂志

这是他本次中国之旅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新海诚刚落地北京,稍作休息,便收拾整齐,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之中。之后的几日,他陆续访问北京和上海,出席数十场活动,所到之处都受到欢迎。人们渴望新鲜的电影,更渴望面对面的连接感。

在个人社交平台上,新海诚也在回应着这股热情,持续发布自己在旅途中的见闻。关于中国美食的照片一时冲上微博热搜,而随着旅行的深入,影迷送的礼物——罗小黑、大熊猫、玲娜贝儿的玩偶,慢慢填充起了导演的房间。

新海诚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分享中国观众送他的“伴手礼”

一部以关门为主题的电影,再次推开了后疫情时代中国与世界电影交流的大门。

01
“团块次代”的末日旅行与灾后重建


《铃芽之旅》最初的灵感来自于新海诚近年来的感受和思考。

他的家乡长野县小海町,面对着少子化、老龄化的冲击。每次新海诚回到故乡,他都会发现小镇日渐枯萎,居民越来越少,童年熟悉的场所人去楼空,绿地开始重新占领城市。“其实这些事情不只发生在我的故乡。”导演坦言,“在日本很多地方路演,与观众见面时,我都会发现,以前繁荣的商业街上变得冷清,很多商户都关门大吉了。”

从有人到无人,从建筑到废墟,那些被弃置的“空屋”(空き家、akiya),成为了《铃芽之旅》中灾难得以突破“往门”的封锁,抵达现世的薄弱环节。空间变化的背后,是时间的变迁

新海诚自陈,自己作为“团块次代”(注:団塊ジュニア,指出生在1971-1974年的人群,是日本战后第一代婴儿潮“团块世代”「団塊の世代」的下一代子女),童年时的记忆,总是和房子的建成有关。那正是日本最有活力的年月,出身于建筑业世家,儿时的新海诚看到父亲每日工作,在地表上盖起一座座新的建筑,落成之时,人们聚在一起庆祝。这些场景,在今日变得不可复现,人们纷纷离开,往日的热闹变得沉寂。

电影《铃芽之旅》剧照

“人去世的时候,大家都会举办葬礼来祭奠他,但是一个地方、一个城市渐渐没落的时候,却没有相应的仪式来送别它们。”导演说,“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制作一部电影,来表达对建筑、对城市,或者对整个环境的悼念。”

新海诚开动这架庞大的动画电影机器,便是将这份沉重的乡愁引领到观众面前。于是《铃芽之旅》中“关门”和“旅行”这对关键词的组合有了意味。影片的中日文译名有一处细微的不同。如果说中译名里的“旅”突出了电影的形式,是导演首度尝试的公路片类型的话,日文「すずめの戸締まり」(铃芽来关门),则将重点放在了电影内容中“门”的意象之上。正是旅行让尘封在门后的记忆得以流动起来。

电影《铃芽之旅》剧照

这份乡愁牵引出的另一个更加沉重的主题,便是“3·11”东日本大地震给日本社会带来的持续创伤。人们并不陌生,新海诚过往的三部作品《你的名字》(2016)、《天气之子》(2019)与《铃芽之旅》,已经构成了后“3·11”时代日本灾难电影的作品序列。但相较前作,《铃芽之旅》的剧情更加直接。

从宫崎到爱媛,从神户到东京,铃芽搭乘不同的交通工具,去往每一个城市,与陌生人相遇,然后拯救世界。这些城市的选取,背后对应着日本历史上数次真实灾难: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2016年的熊本地震等。通过电影,观众随着主角的步履,踏上冒险之旅,重返废墟。

电影《铃芽之旅》剧照

除了用钥匙把灾难锁在门后外,影片的重要设定之一,是铃芽在每次关门时,都可以清晰感受曾在此地生活过的人们的声音。新海诚直言:“铃芽需要与这个地方产生一定的共鸣,他知道这个地方实实在在生活过这些人,他们经历了什么,带着这份情感,踏上自己的旅程。”换言之,抵御灾难所依赖的并非机械的体力劳动,而是需要在情感的层面上,去检视和拥抱那些出没在废墟中的记忆。

所有旅程的终点都是对自我的重返。旅途的最后,铃芽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与徘徊在另一个世界之中的童年的自己达成和解,解开多年的心结。公路片作为一种电影类型,又一次实现了主人公成长的功能,电影的精神性抚慰的意图也变得明确,它向那些为生活所困,自我苛责的人们,留出了一个宽松的位置。

电影《铃芽之旅》剧照

可以说,《铃芽之旅》在主题的直白性上超越了前作,成为整个2022年日本电影界并不多见的,对于地震的直接社会性表达。这是日本“团块次代”的代表性导演对精神和外部世界的灾后重建。而对中国观众来说,这样的作品也显得恰逢其时,他们有能力和意愿去体认这其中那无须语言转译的伤痛。

02
在个人与世界之间


3月17日,《铃芽之旅》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举办中国首映。影片映罢,在一片千呼万唤中,新海诚从舞台上的“往门”后缓步走出。他面带微笑,手里抱着一把黄色的小椅子,椅子缺一条腿,显得非常亮眼。

新海诚在北大首映礼活动上与学生们的合影

在社交媒体上,小椅子被粉丝们唤作“男主角”。它陪伴新海诚去了柏林和伦敦,随后将去往美国路演。新海诚希望这个明快醒目的设计和电影略显沉重的主题形成对冲。“我在想,在铃芽身边可以有一个温馨快乐的角色——应该是什么?”导演马上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有一次,父亲用木头给我做了一把椅子,在椅子上面写了新海诚的‘诚’字,那真是开心的记忆。”

于是,便有了作品中的椅子。在电影中,它是男主角草太的特殊形态。他能跑能跳,在路上穿梭,在空中飞,给作品注入轻松的律动。

新海诚带着“草太”椅子登上《时尚芭莎》杂志

新海诚在中国受欢迎的程度超过了许多人的预期。在北大首映前日,主办方公布了购票规则:首映票仅限校内在读学生购买,一证一票,不得转售。很快,学生们在校园里排起的长长队伍,像一条贪食蛇,环绕着从讲堂到新太阳活动中心之间的大片区域。

新海诚和影片中文主题曲演唱者周深在北大首映礼的活动上

放映当日,每个座位上都放置了精致的影片周边文创手提袋。当晚,在北大网络社区“树洞”上,有人发帖愿意花上好几百元收购这个袋子。而在年轻人聚集的B站,新海诚的作品大都达到了百万级的观看量,二创作品更是数不胜数。

新海诚在社交媒体晒出《铃芽之旅》和国内某饮品推出的联名奶茶

如何理解这份喜爱?回望新海诚过往的作品,不难发现几个熟悉的主题:青春的创伤、友人的分离、失效的联络、失控的世界。以上内容,似乎统统可以被丝滑地收束在城市化过程中的个体经验之中。因此新海诚电影中最常见的形象,便是一个因各种不可抗力被迫迁往东京的年轻人,在城市中努力生活,但丢掉了往日的生活,和往日的友人分道扬镳,这让年轻人心事重重,并不快乐。

对于那些年轻的中国电影观众来说,这样的故事并不陌生。很可能,这也是他们自己过往人生的写照。只因这种个体的、原子化的经验很大程度是世界性的:一面是青春不可挽回的流逝,小城市生活经验和社会关系的衰朽;一面是巨兽般的现代都市,平庸地覆盖一切一切的生活。

领受到了更为真实的现实后,人有了做梦的企图。新海诚的电影最擅长的,正是把梦凝结成为令人窒息的风景。流星坠落,豪雨如注,花瓣掉落,少女捕获遥远繁星的声音,化作奇观,化作动态,化作晨昏交接之际片刻间的永恒。风景背后,是长久凝视车窗外大片云朵的少年新海诚那出神的目光。

电影《铃芽之旅》剧照

长期以来,对新海诚创作的讨论围绕在他对“世界系”(セカイ系,Sekai Kei)的实践上。根据研究者的观点,所谓“世界系”特指这样的作品:在故事主人公的个人情感生活,与世界的存灭之间,有一种直接性的关联。庵野秀明的《新世纪福音战士》和谷川流的《凉宫春日》系列都是“世界系”的代表,而新海诚的数部前作也被归为同类。

我们直接向导演提出了这个问题。新海诚坦言,自己过往的作品确实属于“世界系”的脉络。“那些作品描写的都是10多岁的青春期的孩子,他们没有进入社会,在他们心里,就只有自己和世界。”导演说,“而《铃芽之旅》已经在日本很少有人说这部作品是世界系了,因为它确实基于12年前实际发生的大的社会事件(地震)。”

比起是与否的判断,有趣的或许是新海诚重新激活了“世界系”这一创作模式,并在“3·11”东日本大地震之后的日本社会的语境中,成功地寻找到一种更具大众化的表达。新海诚的初衷很简单:“我希望观众花钱来看我的电影,他们看完以后能够有享受和放松的心情,每个人看完这部电影回家时候的感受肯定也不一样,从制作者的角度来讲,我没有办法控制观众,他们到底从我的作品里感受到了什么,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从我的作品里感受到快乐。”

“草太”椅子在北京颐和安缦酒店

03
推开电影院的大门


截至发稿之日,《铃芽之旅》在中国的实时票房已经破亿元,逼近两亿元。对于后疫情时代的中国电影市场来说,这是一个颇为亮眼的数字。对于动画电影来说,则是个可为震撼的纪录。结合过往在日本和海外院线的表现,再次证明了新海诚拥有的票房号召力。

电影《铃芽之旅》首日内地票房超《你的名字。》,刷新日本动画电影首日票房新纪录

随着院线进一步回暖,《贝克街的亡灵》《天空之城》《灌篮高手》等作品也将在4月份陆续登陆国内院线。似乎一时间,动画电影显得尤其热闹。但与其他几部作品相比,《铃芽之旅》显得足够新,这部以灾难和疗愈为主题的电影,或许也能体现后疫情时代人们的整体性期待,期待在电影院里所获得的解答与疗愈。

不过在新海诚看来,比起影片中的灾难,《铃芽之旅》的落点和对话对象,乃是“当下的生活”。导演解释:“可能大部分人会先是注意到灾难设定,但其实我在制作本片,包括这三部作品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制作有关灾难的作品而进行创作。而是说,我想要先创作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要能够反映日本当下的生活。我不想写过去,不想写未来,就是想写反映当下的作品,而这样,自然而然灾难就会随之在我的脑海中,它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因此灾难成为了落脚点,因为它包围在我们身边。”

这样的应答,为电影卸下了一些包袱。《铃芽之旅》并非完美,它能够负担的时代追问也是有限的。新海诚曾在不同场合多次表示,这是一部“去去就回”的电影,就像铃芽那样,在历经冒险旅程之后,轻松地回到日常生活中。中文海报上那句导语“我出发了”,是对这一创作意图的最好提示:对于导演来说,比起过去,更为重要的是此刻与未来。

对经历了长达三年疫情的观众来说,电影又成为“必要的生活”的必要组成部分。回到电影院,也关系到修补那些日常生活之中的小小黑洞,更关系到公共生活的重建。无疑,末日余生让人更加明白,无论银幕内外,灾难之门的关闭,是为了推开更多扇生活中的可能之门,这其中的一扇,便属于电影院。归根结底,我们也需要电影,去拯救“当下的生活”。

电影《铃芽之旅》剧照



监制&策划/葛海晨

摄影/黎晓亮

编辑/Timmy

采访&撰文/胡亮宇

制片/何盛意、陈柳凝

妆发/康康

场地鸣谢/北京颐和安缦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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