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观众看点儿不太一样的东西 ｜专访《平凡的荣耀》导演吕行

你在《平凡的荣耀》整个创作过程里，最艰难的一次抉择是什么？

其实比较艰难的就在最初要不要做这个戏的时候吧。在做了决定以后，因为有很多人会帮着你一起去工作，大伙儿是一个团队嘛，你可以把这个决定的一些依据，包括所承担的压力分散到大家的身上。

因为在做之前，那时候我做完了嫌疑作案类的短剧，其实当时找我的主要还是那个类型的。也想过就是做一个长剧想挑战一下，但挑战就总是有风险的。包括这个戏当时把它定位成一个具有真实感的职场故事，比方说爱情关系作为悬念的这种点我们就不太能用，包括像复仇这种都用不了，因为它放到一个真实职场里显得可能有点过于Drama了。

那么这种东西做了的话，大伙儿喜不喜欢看？你怎么能让这个故事在日常琐碎的生活当中还能富有戏剧性、还能有一定的悬念感？这个实际上其实还挺难的。所以最纠结的就是在想要不要拍这个戏，后来决定了就还好。

您之前对于短剧和长剧都有涉猎，从您个人的创作风格和习惯来讲，您更偏向于哪种体量，哪种是您觉得更为舒服的创作节奏？

从个人来讲，我没觉得长剧或者短剧哪个会更适合我，因为我们都要依据具体的类型题材去选择一个合适的稀释方式嘛。但是长剧在做的过程当中，相对而言我觉得会更难一点，因为长剧，特别是我们要上卫视的这种剧，它有规定的播出时间，可能每天更新两集大部分的情况下，你得确保这两集播出了以后，人家还想接着往下看。它还受电视台播出的时长要求，这个要求还相对来说比较严格，那么你在控制故事的节奏上，在把握具体段落的悬念上就要更注意一些了。一旦某一个环节算不准，实际上后面好多环节就会出问题。

您觉得这种专业性题材给您最大的压力是什么？

像我们做这个金融行业，他们有哪些投资案例，实际上也是你需要去研究的。因为它这个戏的体量相对而言会比较长嘛，所以我们调研的这个案例需要的数量就会比较大，可能在这方面算是一个挑战。而且电视剧比较可怕的一点，就是你拍的时候也不知道它哪天播。所以你一定要找一些在此时此刻有前瞻性的动机，实际上也像“赌博”似的。万一到播出的时候，这个东西人家已经都投完了，大伙儿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就没什么趣味了吧。

对于舍弃爱情线的决定其实在国产剧里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当时会有对自己不确定的时候吗？

像谈恋爱这种事吧，在职场里当然这个或多或少都会有事儿，但是在一个故事里，我们要不要让我们的男女主角去贯穿着以他们的情感关系来吸引观众？当然这个点很有效，而且也是很常见的一种结构故事的方式吧。但只不过我们是觉得想让观众看点儿不太一样的东西。那么如果我们把爱情线拿掉了，是不是能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带给观众去看呢？所以当时也是出于这一点去考虑。

对于两个演员有没有一些想说的？

其实最开始跟赵又廷在一起接触的时候去聊这个角色，我觉得这一点也是当时吸引他跟我的这一部分吧。因为一般情况下，我们对于一个投资机构里的中层，想象的都是坐在一个很高大上的办公室里，没事儿出入各种咖啡厅啊酒吧呀，去谈着动辄上亿的买卖。相对而言，我们在调研了以后发现他们实际上跟我们的想象其实还挺不一样的。

这个类比影视圈儿大家就很好理解了。观众觉着我们这些人就是唱唱歌、跳跳舞，然后到哪儿像旅游一样的，把那个戏一边玩一边就给拍了。但实际上它是一个工业生产，它实际上是非常辛苦的一项工作，体力上、精神上、意志上去消耗你，去考验你，包括我们工作的环境经常会很恶劣，有的时候甚至会带有一定的危险。

所以我们很能理解，作为吴恪之这样的人，他并不是在他这个岗位上最顶尖的那一拨人的话，实际上生活当中大部分人其实或多或少都会有像他所表现出来的“社畜”的那一面。恰好吴恪之这个人，他虽然现实是这样的，你看他还有一点中二，其实他还有一部分理想主义。那你放到一个人身上，他就会很有趣味的。所以我跟赵又廷还都挺喜欢去塑造这样的人物的。

但我其实当时有点担心啊，因为我见他的时候，一个帅哥，感觉很有教养，很有气质形象。他其实比我没大多少，我担心，我说你演这个大伙儿能信吗？然后来看了他之前演的另外一个作品，当时给他塑造得也挺沧桑的。到后来至少从形象上我觉得他这个辨识度的变化还挺高的，本身他对于戏剧的理解，他对于生活的认识，我觉得也足以支撑起来这个角色。

特别是年轻人，在《平凡的荣耀》这部戏里感受到了很多职场上的共鸣，对您来讲，有没有差不多的共鸣体验？

有啊，我觉得这一点其实咱们作为上过班的人或者没上过班的人，其实或多或少都会有吧。

你进入到一个集体里，不管这个集体是做什么的，你作为集体之外的人，你都想融到那个圈子里，都想在那个圈子里找到自己的价值，都想要找到认同感。包括像我们剧里的台词，孙弈秋跟人讲，我只要能跟大家做一样的事情我就很开心了。我觉得这个就是我在刚进入到这个职业生涯当中，当时发自内心的一个愿望吧。你觉得他们就像一个精密的仪器一样，各司其职，各自有分工，然后你进去了，你想要找到一个自己的位置，那么你的位置到底是什么？人家为什么会吸纳你，对吧？从专业的角度，你有什么东西是人家觉得OK的，然后从这个个人角度，你作为一个新人、一个小朋友，人家为什么愿意带着你玩儿。这些其实都是我在刚入行的时候所面临的困惑。

创作者跟现实之间存在的一些东西相矛盾的地方，一般是怎么样去克服的？

我觉得在学校里的教育给我们带来最大的一个困扰就是审美。

因为当时我跟身边的朋友、同学，包括后来也成为了我们的主创，大家在一起聊的时候，会对于那个时间段主流作品的审美，跟我们之间产生的不太对接的这个问题会很苦恼。因为这几年其实会好得多，你看包括网剧的发展、包括咱们这几年电视剧，它制作审美逐渐提高，实际上会给我们这些人带来很好的机会。但确实在那个时间点上，在学院里毕业的人，实际上大伙儿会给他贴上个标签：不会讲故事。实际上它其实就是大家往往不太愿意同主流作品的价值观相对接，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对于个人的表达有一些自己主观的愿望。

当然其实你客观地来分析，你主观上的审美不对接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你的审美也许很高，但是能力实际上又不足以支撑，它就会带来你进入到这个职业当中的诸多不适感，会让你很困惑、很苦恼。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可能我选择的就是在工作里逐渐去提高自己的能力，去反思，去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吧。

在拍完《平凡的荣耀》后，您又执导了《我是真的爱你》。事实上，两部剧都谈及女性职场这个话题，作为男导演，您怎样看待女性职场呢？

其实像乔欣演的那个角色，就是这种挺倔的人，我是有过一部分的感同身受。当然我没办法把自己作为一个女性去带入到那种立场上，但是作为一个倔强的人，我是很能感同身受的。因为我觉得职场里实际上女性受到的压力它在我们的文化里头更加无形。包括有一些职场当中的劣势，会表现得更隐性。所以在这一部分，比方说关于身边的同事会议论什么样的活儿是应该女孩儿去干的，你作为一个女人，你在职场当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包括给你贴标签儿。这个问题其实很复杂。对于这个问题的理解，有的时候你出于两性之间的这个差别，你去关照女性、你去优待她们，有的时候反而带来的效果是相反的。我觉得可能对于女性更多的应该站在人家的立场跟角度去出发、去思考这个问题吧。

未来您想挑战什么样的题材？

我其实这两年对喜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然我喜欢做的喜剧可能不是一个纯喜剧的类型，我们可能是想在某一类的题材或者类型里面加入轻喜剧的风格，或者加入喜剧的元素，然后怎么样能让我们这个故事看上去更有趣味性。

包括《我是真的爱你》，是一个女性情感职场的话题剧，在拍那个戏的时候，其实我们也很有意识地把我们主角身上的带有喜感的这一部分喜剧元素的东西不断地挖。像拍《平凡的荣耀》的时候，其实有的戏也是当时四组三个人之间在一起有化学反应，所以我们会把它按照带有喜剧风格的方式去处理它。这完全是看缘分。

其实是源自于我们当时拍《无证之罪》的时候的一些感受吧，因为《无证之罪》其实是一个悬疑罪案剧，那个剧里面营造的氛围就属于犯罪气焰比较嚣张，一个喊打喊杀的社会。但是在那样一种环境下，我们其实源自于东北人本身先天所带的一部分喜感的这个幽默的细胞，所以里面一些角色会呈现出有喜感的观感吧。在拍完了以后，我发现那一部分其实我个人很喜欢，而且观众也看得很津津有味。这部分实际上我就在后面的创里不断地去放大，想要在这方面追求一些很有趣的人物，让大家都喜欢吧。

对于中国电视剧现在需要打破的一些东西，您有哪些观点和态度？

其实我们就有一拨儿人，我们这些差不多一起长大的这一拨导演、编剧、制片人，我们都希望把我们的观众更多地从他们现在爱看的日剧、韩剧、英剧、美剧里不断往回拉一拉。

实际上我觉得我们每个人从本身来讲，都是喜欢看自己母语的东西的。我就希望能做一些有独特性的创新，可能看上去它也许在此时此刻没有那么的大众化，但是将来一旦有一部或者几部相对而言能够立得住的作品摆在那儿以后，就会越来越多。对于主流的建立都需要一个过程，那我们其实就想能有机会的话先去开拓一下。

在周末或者没有项目筹备的时候私底下都有一些什么爱好？

我爱好看电视剧。我本身觉得这点其实还挺幸福的，很好地跟职业集合到了一起。包括对于电影，我觉得对于电影的喜好都没有电视剧的喜好强烈。因为我很喜欢剧集的叙事的方式，它会让你用很长一段时间去了解一个人物、了解一个角色，还有他身边的人。包括你可能会看到一个人的价值观是什么样，生活是什么样。然后价值观可能会崩塌，生活可能会破碎，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挑战跟诱惑，最后他的命运到底会走向哪儿？像有的好的剧，它可能会经历几季，它里面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您家里人看到您的作品，会不会给您一些反馈？

我妈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正好在北京的嘛，每天晚上我俩都坐在电视机前去看《平凡的荣耀》。因为本身你自己拍过的戏，在电视上在那个时段去播放，它是一件很奇妙的感受。这是我第一部嘛。

我小的时候看电视剧，就是每天《新闻联播》结束后，我听着那个《新闻联播》结束了，那个音乐一响，我就开始估算我有多长时间能让我赶紧去看电视剧，我就赶紧把作业给对付完。对于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还是有那种仪式感的，所以我现在很珍惜这种仪式感。

我妈一边看电视一边跟我说：“这人咋这么烦人呢。”然后说是真烦人。有的时候太生气了，还过来踹我一脚，我说干什么，你接着往下看，她也会要求我剧透：“最后孙弈秋咋的了，说到底他们成没成？他妈到底是谁呀？”也会问我，我对她也不剧透。

她其实一直特别想让我拍一个很浪漫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