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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澜，最成功的电视剧制作人之一。代表作包括《辣妈正传》《大丈夫》《虎妈猫爸》《女医·明妃传》《我的前半生》《如懿传》。
上个月，回到大学母校参加校庆。
看到大连西路校区的大操场变成塑胶地了，原来煲电话粥的小亭子拆没了。从教学区走到宿舍区必经的小路上，曾有一个散发着浓浓香味的“安徽料理”鸡蛋饼小摊，如今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
我的大学回忆都是有关90年代末的上海：冬天在淮海路跳上一辆双层公交，一路看风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醒来一看，车已经载着我到了浦东。那时候的浦东还非常冷清，凛冽的夜色扑面而来……
那个时候每天拼命读书却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那个时候渴望爱情却不知道缘分会在哪里，处处不安又满怀憧憬的青葱岁月，让我深深怀念。
于是，当我们团队讨论今年团建去哪里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越南，听说，越南就是90年代的中国。
从北京飞了三个多小时，兴冲冲地下了飞机去河内机场办理落地签。一堆外国游客围在柜台前，熙熙攘攘；若干个工作人员穿着军装，慢慢吞吞。
我观察了一下流程——收集、输入、叫号、付款、领取——全是人工操作，落地签所有信息都要手动输入并加贴照片，以现场工作人员的工作积极性来推测，没有半个小时根本办不完。
拍摄于越南旅行途中
这时走过来一个挂着标牌的越南人，问我要不要帮忙，他用中文说“一百块，马上好”，我以为是官方的加急服务，给了他一百元，他也没有给我任何发票或是凭证，只是拨开众人，把钱递给了柜台上的军装男，然后很快我就听到发还护照窗口喊了我的名字。
这是多么熟悉的逻辑呀。
穿过白人游客焦灼等待的目光，我拿到了带着落地签的紫红色封皮护照，但心里并不太舒服。
来接我们团的越南翻译叫小慧，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她说她今年三十岁。十八岁那年去马来西亚打工，整整十年，跟马来华裔学会了中文。
她带我们去了河内著名景点：还剑湖、大教堂、歌剧院。街上遍布越南传统狭长的小楼，参杂着法国殖民时期留下的欧式建筑，拐角是玻璃贴面的闪着霓虹灯的商业中心，一条街走下来，仿佛走过了近一百年的越南历史。
这是多么熟悉的历程啊。
拍摄于越南旅行途中
吃饭的时候，小慧羞涩地说：“黄老师，我外出打工直到二十八岁才回到越南，成了大龄剩女。爸妈催我结婚，但我不喜欢越南男人，他们每天喝酒打女人。
我妹妹虽然早早嫁人，生了孩子，还是受不了打，离婚了。我就是觉得中国男人好。以前还想要不要来中国参加《非诚勿扰》呢。不过现在不用啦，我现在已经怀孕一个月了。”
大家听着她的话，都放下了筷子：“你男朋友是中国人？“
小慧很骄傲：“对！是中国人，他来越南打工不到一年。他说他回家过年，过完年就来越南跟我结婚！“
团队里有家庭剧的编剧，听完就为她捏了一把汗：“要真想结婚，那不应该是带着她一起回家过年吗？“
“小慧对中国男人有这样痴迷的幻想，会不会被骗呀？”
虽然大家在心里嘀嘀咕咕，但口头上还是热情地恭喜小慧要当妈妈了！
举杯的刹那，我想起了当年多少中国女人，也是一心只想嫁给外国人，这是多么熟悉的期盼呀。
第二天，我们去参观了越南国家历史博物馆，尽管越南的文字看不懂，但是场景里处处都是我们熟悉的味道，那里有列宁的画像、中山装领导的雕像、斑驳的枪壳、带标语的搪瓷杯……
我的脚步走过越南历史的一个个展厅，可我的心却重温了中国历史的一幅幅图景。
离开河内的时候，小慧来送我们，她说她的妹妹现在把孩子交给父母带，自己在城里打工赚钱，越南男人离婚后一分钱抚养费都不出，女人只能靠自己。但是如果嫁给中国男人，肯定会很享福。
看着她一脸“傻白甜”的沉迷神情，我想如果那个男人不回来找她，我们也完全能够理解他的顾虑。
拍摄于越南旅行途中
但是，我们依然暗暗祈祷那个答应娶她的2020年的中国男人，不会让这个带着20世纪90年代中国价值观的越南小妹失望。
就好似离开河内的我，在三天里温习了过去三十年的经历。我回想起来了，当年为了考个好大学如何拼命读书；为了在外企大量涌入的环境中找个好工作，如何选择了外语专业；为了让自己的专业更有优势，又如何努力去海外留学；为了事业家庭共同发展，如何日以继夜殚精竭虑……
我所有的逻辑，都是创造更好的生活。如果我出生在越南，也是一个努力的越南小慧。
再次翻开2020年的月历，心里已经没有了对20世纪90年代的留恋、惆怅和遗憾。90年代，它就是它，它有它的生存哲学，它有它的合理因果。
正因为过去种种，才铸就了当下。
我理解了，也就愿意和解了。
拍摄于越南旅行途中
飞机上我在读叶兆言写的《南京传》，他以南京为芯，从公元211年孙权定都到1949年蒋介石离开，把发生过的重大历史事件如时针般在岁月的表盘上复刻一遍。
阅读中，我会跟着南京城的兴衰起伏而情绪波动。
合上书，我发现，尽管几千年历史风云变幻、世事变迁，但时光一直在走，从未有片刻停歇。
永远在变化，才是唯一不变的规律。
飞机落地北京。2020年的北京。
茫茫夜色中，我隐约看到了我有限生命的经线和纬线：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中国，经历了改革开放这四十多年，目前在北京生活，也常去各地旅行。大概率来说，我估计还有三四十年的日子好过。
这就是我的刻度。余生会经历哪些波澜，也是大约可以推算和想象的了。
认识到自我的局限性，这也是一种长大。我拖着行李，这样想。
那就用有限的生命，去拥抱无限的变化吧。
再见了母校的电话亭，再见了鸡蛋饼。
时光奔流向前，这是它的规律，我已不再抗拒。
只是心头还有那么一点小柔软：无论小慧婚姻是否如意，但愿她肚子里的小宝宝是一个喜悦的生命。
本文原载于《时尚芭莎》3月刊 女性专栏
编辑/顾文瑾
发布/菲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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